Waterloo Bridge (1940)

Director: Mervyn LeRoy

Stars: Vivien Leigh, Robert Taylor and Lucile Watson

真正的爱都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爱的无私、爱的热诚、爱的敞开心扉，都和这个狗苟蝇营的世界格格不入。在精于计算、冷漠狠毒的世人中间，偶尔出现的爱总是如乌云中漏下的一抹斜阳，令人渴望来自太阳的温暖。这样的爱，恰是影片《魂断蓝桥》所想要表现的。在影片的结尾，玛拉义无返顾的走向驶近的车轮——她心里充满了对爱人罗依的关心和不舍，充满了对恋爱的美好日 子的回忆，充满了保护爱人名誉的热诚，为了这些，她不得不放弃与她所深爱的人长想厮守的希望，毅然一个人面对飞驰而来的死亡。《魂断蓝桥》之所以让众多渴望爱情的人们洒下热泪，正是因为这份爱，它照亮了许多情侣无奈的心路，让他们看到真爱的温暖和可贵。

然而，两个人相爱，却恰因相爱而不能在一起，这是真正的悲剧。

悲剧的原初模式是为希腊人所创，例如杀父弑母的俄狄浦斯中所展示的：冲突并不来源于坏人对好人 的迫害，而是来源于人不可控制、不可抗拒的生活情境，结果是好人之间的冲突导致了心碎、痛苦、死亡。真正的悲剧，是没有一个坏人的情况下，好人最终走到了 悲惨的结局。《魂断蓝桥》中的玛拉和罗依就遭遇了这样的结局。

玛拉和罗依的爱淳朴、热烈。他们一见钟情，又不顾一切冲破门第、偏见、战争的阻碍，期望结合。上天似乎也垂青他们，让他们畅饮这只应天上才有的醇美爱情。在 危急的关头，罗依家族的叔叔还因为自己曾经被棒打鸳鸯的遭遇而同情他们，慷慨允准了他们的结合。但接下来出现的事情也许很早就暗示了故事的结局：尽管罗依使出了浑身解数，仍然无法在部队开拔之前和玛拉举行婚礼。

命运的钟声敲响，悲剧临近了。

罗依走了，不久他的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一张阵亡名单上，玛拉崩溃了。她活着，但不再有任何向往生活的指望。不久，玛拉为了报答女友病中照顾之恩，开始浑浑噩噩混迹于风尘之中卖笑。

罗依回来了。在奇迹般邂逅玛拉之后，罗依几乎让她玛拉寻回了生活的意义。但玛拉很快发现上流社会的规则不会宽容她的过去，也不容她生活在这个圈子里。她知道有一天她的过去会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她不能忍受，更不愿能让她心爱的罗依蒙羞。她想到了死。

其实上流社会的规则在影片看来中并不苛刻。通过好心的叔叔和对玛拉赞赏有加的罗依的母亲，影片告诉我们上流社会对贞节的看重。可怕的是，他们的想法尽管世俗，却并非完全没有合理之处——玛拉自己也认同这样的看法，也恰因为如此，故事才展现出悲剧的特性。玛拉发现她对罗依炽烈的爱，只剩下一个狭窄的出口，那就是结束自己的生命。

玛拉死了。罗依生活在困惑和悲伤中，他的一生已经注定不会快乐。

为什么？为什么玛拉、罗依、罗依的家人都是好心、并没有坏人狡诈的挑拨，却最终让所有的人都痛苦不堪？影片展现的似乎是一个永恒的人类困境：当两个爱人中的 一方真心为对方好，牺牲自己而换得给爱人的某种利益，这种利益却成了爱人永恒的包袱，让他行走在痛苦的道路上。这样的死结如何才能打开？

《魂断蓝桥》没有设想的可能性——似乎也没有在常人心中觉得可行的——是玛拉和罗依两个人向着对方的完全敞开。影片不能想象玛拉向罗依和盘托出她在罗依走后是 如何过上醉生梦死生活的事实，也不能想象罗依得知玛拉的堕落之后对她的重新的、无条件的接受。在这个意义上，罗依叔叔所说的家族的荣耀，和罗依母亲口中对贞节的赞扬，似乎只是罗依自己的表达而已。问题的关键是影片认定，罗依对玛拉的宽恕和接受是不可能的。

这，才是悲剧的真正来源。

这样的宽恕在玛拉的想象之外。玛拉能够想象的，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掩盖自己的过去，或者最多是当罗依得知之后撒下的一捧惋惜的清泪。玛拉不能想象，自己绝然离 去，会给罗依多少辛酸的回忆和夜晚无人之时的叹息；她也不能想象，自己离去将罗依一颗心割成两半，一生再不能痊愈，不能享受生活的美好，这只有地狱的痛苦 才可以比拟。

玛拉的轻生，也夺去了罗依证明自己的机会。倘若玛拉将事实原原本本摆再罗依面前，给罗依选择的机会，那么情形可能完全不同。没有为爱人的牺牲、包容和照顾，一个人永远不会变成真正的男人。罗依对玛拉的真爱，可能让他为玛拉牺牲上流社会的显赫和财富，但带给两人的却是胜过他们初恋的爱的甜美，还会给两 个人在面对困难的过程里的真心依赖和信任，让他们的体会爱经历考验、得以完全。在这个过程里，罗依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可惜在玛拉的想象中，没有对罗依的完全的信赖和支持，于是她的爱变得视野狭窄，没有变为成就罗依品格的源泉。玛拉把罗依当成了没有胸怀的小男人，并以自己的生命让罗依定格在这样的形象里，永无出头之日。

宽恕和接受的缺失，在于人和人之间的隔阂不能打破。而能打破所有隔阂的，只有来自上帝的爱。当罪人为耶稣所接受并完全赦免的时候，人和人之间的隔阂打破了， 宽恕变得可能。想象罗依若是听耶稣的教训，会如何呢？他会立即找到玛拉，告诉她无论她的过去有多么黑暗，他都愿意无条件地接受玛拉。之后，玛拉是否还会继 续迈出结束生命的脚步？倘若玛拉相信自己在罗依的眼中纯洁如处女，如那个刚刚遇到罗依的纯真芭蕾舞小演员一般，玛拉会不会继续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玛拉失去的只是自己对过去日子的羞辱，而换来的是一生美好的情缘。玛拉所缺少的，是对耶稣所昭示的完全赦免和全然接受的信心，故而她也不能想象罗依对她可能 的接受；罗依若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就要像耶稣所作的那样，为自己所爱的人付出牺牲并接受她的不完全——后者只有在耶稣的爱里才能真正成全。

耶稣所洁净的，谁能说不洁净？就算我们身上的罪鲜红如血，耶稣将我们洗净——如冬日的雪一样洁白耀眼。

郭锐 2010 夏日 麻省剑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