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 社会生活真相揭查
1970年1月14日,《人民日报》上刊登的河南岳县天然油石厂的“天然油石”广告成为“文革” 中最后一个广告,“文革”期间再无广告出现,一直到 1979年,广告才在媒体上恢复刊登。但是凤凰自行车不用广告,整个70年代,它是当时所有家庭 的 “大件”梦想,中国最出名的自行车名牌肯定是“凤凰”,“文革”前的评比中它已经连续多届获得第一名。
已经70多岁的沈德出总觉得,自己一生中最辉煌的经历就是在上海第三自行车工作,而最复杂的经历也是那段——1976年的凤凰自行车厂反复出现“大事件”,而随着大事件,他也一会儿上天,一会儿入地。
“ 那时候走在家门口的弄堂里,我穿着最时兴的灰色的确良衬衫,连里弄主任都热情地招呼我。邻居们更是尊敬地叫我沈家伯伯,其实那时候我也就40多岁——目的 还不是看看我有没有办法搞到自行车票。”30年过去了,他还住在老弄堂里,家中家具显得陈旧,头发却还是梳得油亮。周围的新邻居早就不认识当年这个弄堂里 最辉煌的人,昔日荣光一去不复返。
1976年,当时在第三自行车厂工作的沈德出印象最深的是“换货”风波。“当时凤凰的质量已经靠不住了。整天搞运动,全厂基本上没心情提高质量。”
沈 德出当时负责处理要求换货的来信,北京西单自行车商店第一季度凤凰的换货率是38%,而且要求换的都是自行车最主要的部分,车架、车圈、车把和前叉,即所 谓的“四大件”,而他处理直接寄到工厂的来信,“一个月就有1050封信要求换货”。而那些信件,在他印象中,语言全部客气得很,因为如此紧俏的物资,好 不容易到手,1050封信件没有一封敢于提及退货,全部是谦恭地要求“伟大的工人师傅帮助我们”,把某个重要的部件换掉。
相比之下,国外市场就没有这么客气了。1975年10月,外贸简报上刊登《出口自行车质量下降严重》,遭遇国外的大量退货,主要是电镀裂纹和防锈差,“零件精度下降,车架管子弯曲”。简直浑身都是毛病,以至于当时主管经济的副总理李先念专门批示自行车三厂要“限期解决”。
“ 刚刚抓质量没几天,就停了。”8个质量攻关组全部解散。沈德出还记得,王洪文提拔起来的当时的上海市委副书记王秀珍亲自带队来工厂,“她是纺织女工出身, 据说当年她的工厂和王洪文所在的工厂只是一墙之隔,她曾经带领女工造反派去支援王洪文,她的嗓门又尖又大,向我们宣布根本不用改进质量,因为王洪文说了, 谁说质量有问题就是攻击上海,是往上海100万产业工人脸上抹黑”。王秀珍的报告传达下来:“攻击自行车质量是假,攻击文化大革命是真。”
当 时被派遣到上海轻工业局当局党委副书记和革委会副主任的是马振龙,他原来是上海搪瓷机修厂的工人,脸很长,一直跟着王洪文造反,王管他叫“马头”,因为轻 工局油水大,所以被派到那里,虽是副职,但那里的老干部根本不敢得罪他。他常年把上海的轻工业产品手表、罐头、糖果、照相机、录音机带到北京去送给王 “ 试用,试吃”,而王洪文则将一把上海手表装在口袋里,随时送人,甚至包括人民大会堂的女服务员。
马振龙派了蹲点组到了自行车三厂来检查,解散了质量攻关小组。“清仓翻箱”,厂房狭窄的自行车三厂因此而停产三天,质量问题不了了之。
不 仅仅是各种政治运动的影响,当时中国自行车的质量确实也存在落后的地方,沈德出记得,整个三厂没有流水线,基本上还是一个个机器前站着工人,“像小作坊 ”。现上海师范大学老师、1976年在上海汽车齿轮厂工作的萧功秦也深刻地感觉到中国的工业落后,他们的厂在上海闵行,也是大厂,一个车间就有 3000 平方米,可是大家全部是站在车床前生产,有次厂里放日本丰田汽车的内部资料片,“我们全部都傻了。那才是自动化生产”。他觉得,在蒙昧无知的状 态下还好,反正也没有比较。可是一旦知道了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就极其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