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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赤地千里

塔外千里之外,关头落月横西岭,朔气凝云断北荒。

忽闻丝竹之声,今愁古恨哀戚不绝。马上人唤来一名侍卫,不久便将吹奏之人带到马前。

“你吹奏的是何乐器?”马上人问。

“是筚篥。”

“为何你的曲声如此凄婉?”

“思亲人。”

“亲人在何方?”

“全族被西㺈所掳。男为奴、女为娼。”

是夜,帐中人迟迟未寝。

徘徊道:“书中记载此处并非荒蛮之地,琏泉南有铜驼地,沮渠蒙逊遣工取之,得铜数万斤。焉止丘在郡西界,有松柏五木、水草茂美。有青盐池出盐,正方半寸,其形似玉。砀迳、琏泉二界之上有连溪山,山中冬温夏凉,宜牧牛。又有仙人树,行人山中饥渴者,辄食之饱。此等天赐之地,如今怎任由西㺈横行?”

另一人回道:“宁远将军可记得去年西北的蝗灾?”

将军思索道:“吾闻旱极而蝗,数千里间草木皆尽,或牛马幡帜皆尽。若西㺈因蝗而迁,则百姓苦矣。”

另一人回道:“宁远将军可是要出兵西㺈?”

将军沉思道:“北犰劲悍,往来锐师,吾之勍敌,左右之深忧也。西㺈与吾国势同唇齿,㺈灭则吾亡。又有真濑处中,分布掎角之势,亦不可轻敌。若二国连和,进则可以兼吞天下,退则可以鼎足而立。吾不可攻西㺈而成他人之师。”

另一人迟疑道:“宁远将军,您是圣上钦点的状元,但属下……属下才疏学浅,实在听不明白。将军有何吩咐,还请明示!”

将军道:“兵不动,人要救。”

第六章·同途异路

凌旭顾不上观看范云飞和薛岱川的大战,全心思索着进塔至今的所见所闻,迷迷糊糊走出了桓翳庄。据众人所说,要实现愿望并顺利出塔,需要寻找所谓的碎片拼凑成一座小型的黑塔。但塔内千山万水,要去何处寻找小小的黑塔碎片呢?湛卢说塔内消息最灵通的人正是目前他还没见到的第四大家族之首——千雪门的宗主柳夕泠,他不由对柳宗主产生了几分好奇。

走着走着,乏了,凌旭便找到一个无人的小庙停脚。他掰了一点干粮,嚼了两口,食之无味,最终掏出湛卢给他的黑布遮眼,靠在一根柱子旁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身边隐隐约约有些人声,但他睡得太熟没听见——“这小子穿成这样,哪有钱”;“不。你看他腰间的匕首,最起码值五十两银子。”那是蔡宁赠与凌旭的结拜信物,虽陈旧,但匕首的鞘木胎外包黑绒,琫、珌皆镶日月纹烧蓝,乃万里挑一的宝物。

“铮”地一声猛然在凌旭耳边鸣响,他本能地跃起,抓开黑布,一道刺眼的火花在他眉间闪过。幸好他从小勤习游躍术,即使在半梦半醒中也能凭身体的记忆催动。只是等他反应过来,脸上已经被划了一道血口。他这才完全清醒,一边在四墙之间快速游走躲避攻击,一边观察战局:十二个匪盗,各个身手矫健,眼里放着震慑人心的寒光。他们的兵器各不相同,刀枪剑戟新旧不一。但有一点可以确认,他们招招狠辣,只顾进攻,不顾防护。凌旭努力回忆湛卢传授的两仪功——不对,湛兄说过不能纠结于招式——这一分心,他的小腿上又被刺了一刀,鲜血直流。

凌旭再不敢多想,只一心一意靠轻功逃命。这两年来他也打过不少大大小小的架,但同时面对那么多敌手还是第一次。他已气喘吁吁,在这群亡命之徒的围攻下躲避着,周旋着,渐渐力不从心。而此时一根顶梁柱已被他们砍断,眼看庙顶将塌,凌旭提气冲出庙门。

可还不待他喘上一口气,他的脸就僵住了,因为庙外不远处竟有几十双幽绿的眼睛虎视眈眈,正要向他扑来!

突然身后轰地一声巨响,庙的一角塌了下来,地面震动,尘土飞扬。凌旭紧握匕首架在胸前,脸和腿都滴着血,一副不死不罢休的气势。正当他要和匪盗们一决生死之时,远处传来两声悠长的箫声。箫声化作一支支锐利的剑气,在眨眼之间嗖嗖嗖地穿透了十二个匪盗的身体。凌旭一看,各个都正中心口,震惊之余不禁身上起了一阵寒意。连远处眼露绿光的噬魂怪也停顿了一下,纷纷掉头而去,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

凌旭撕了一段内袍,蹲下身把小腿包扎上。他还未起身,便看到蓝衫一角晃过眼前,下意识地抓住,抬头一看,是花间醉。只见其眉眼中带着惊讶,但嘴角却挂着微笑。

凌旭皱眉道:“花公子……你……你这就将他们都杀了?!”

花间醉道:“救你一命,你如何报恩?”

江湖本就是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地方:对敌人的善意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凌旭纠结了一番,回道:“我武艺不精,也没有万贯家财,花公子要我如何报恩只管说来,只要不违背侠义之道,无敢不从。”

花间醉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你骨骼清奇——奇差无比的奇,是怎么练得这一身轻功的?若你拜我为师,日日为我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我倒可以指点一二,让你多活几年。”

“这可不行!我有师父!虽未行拜师礼,但他就是我的师父,我怎能改投他人门下?这岂不是不忠不义?先前湛卢兄教我功法,也没让我拜师。”

“你说谁?”花间醉的眼里突然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兴趣,笑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桃花僮,不算有违侠义之道吧。不过你方才叫我什么?”

“花间醉花公子。难道你要我喊你少爷?少主?”

“叫未鸣。未起名字、一鸣惊人的未鸣。”

“未起名字?”

“生在此塔,无父无母,无姓无名。”未鸣边说边徐徐启程了。

凌旭一怔,他当真生于此塔?这不是有求必应之塔吗——难道说他并非为自己所求而进塔?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高声问道:“什么是桃花僮?喂——”

桓翳庄西南面三十里开外的密林中,一位玉色长衫的佩剑男子和一位女子并排而行,女子从头到脚叮叮当当挂满了各式宝器,活脱脱像个元宵节的花灯。

“三师兄,那个龙侯派的到底是何方人物?你说他真有听音辨人的功夫还是在诓咱们哪?喂,三师兄,三师兄我问你话呢!”

那展花灯,哦不,是叶青苏,拉了拉渡志的衣袖。他这才反应过来。

“哦,你说龙侯派?大弟子王成乃天选之才,年纪轻轻就武功修为了得。没想到随后出了个书佑,天赋异禀更胜于他,眼虽是瞎的,心却比谁都明。只是龙侯派掌门人七年前突然消失,生死未卜,众门人不知如何是好,散了许多。听说他二人是为了寻找掌门人、重振龙侯派才入了塔。你啊,若是常来阁中议事,也不至于到现在连他俩都不认识……”说到这儿,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再也没有钟鼎阁了。

“啧啧,我倒是想试试他。”叶青苏丝毫没听出他声音中的变化,边说边掏出了一个光怪陆离的琉璃球,得意地抛上抛下。

“快收好!师父千辛万苦寻来的宝物,岂能供你消遣!”渡志训斥道。

叶青苏撅了撅嘴,还未待她将琉璃球收好,一道强烈的杀气从天而降!铮一声,左右冒出两把长刀在一瞬间挡住了杀气,却立刻被齐齐削断——倒下两具尸首,胸口各插着半截刀。眨眼之间,渡志无方剑出,寒光四射。他以电光火石之速反手一击,却只见一个黑影飞窜到他们左上方的树荫中,又转眼从他们的右后方冲来,身形之快之诡异他见所未见。渡志已将真源剑法之十一式了熟于心,武林之中难逢敌手。此时有无方剑在手更是将他五千个日日夜夜的不断修炼发挥到了极致!

然而,他连此人的一片衣袖都不曾碰到。

琉璃球落地,滚出数丈。轰的一声巨响,放出无数七彩的火花,刺眼的光芒穿透了整个林子,叫人一时睁不开眼。渡志和苏青苏掩面就跑,可火花并没有停下来,反而东一簇紫火,西一簇蓝光把这密林烧了起来,在地上映出五彩斑斓。渡志暗骂一句,拽着叶青苏蹲在一个隐秘处寻找黑影的踪迹。

黑影没找着,一群人将他俩团团围住。渡志抬眼看到他们的衣装反倒是松了口气,站起道:”可是桓翳庄派来的?”

为首的是个看起来不足二十的年轻女子,一条松花绿的带子绑着长发,干净利落。”在下桓翳庄第十六弟子薛梅,奉大师兄之命送桓翳庄的客人返程。刺客看来只有一人,此时已经退去了。”

渡志道:”你们竟从桓翳庄跟踪我们至此?”

薛梅道:”大师兄恐凶手会再下杀手,特让属下沿客人归程分段保护,如此才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渡志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思绪万千:那刺客招式鬼魅、神出鬼没,要不是有这二十个桓翳庄的弟子暗中保护,加上小师妹误打误撞放出了琉璃球,他们恐怕已经在黄泉路上问候公孙阁主了。而薛岱川与范云飞一场苦战,原以为桓翳庄虽不至于群龙无首,但免不了分心。没想到大弟子风御战居然在此时还能运筹帷幄,精密安排。风御战,可还真是个厉害角色!

渡志拱手道:”还请转告风少侠,救命之恩不可不报,从此我真源派在塔内以桓翳庄唯首是瞻!”

桓翳庄东北面三十里之外。

书佑高声问候道:”不必劳烦桓翳庄的弟兄们了,是福是祸,师兄和我自会应付。”

远处,一位白衣素简、头绑松花绿带的女子从隐蔽处走出,身后还跟着二十个桓翳庄的弟子。

女子抱手,以内力传声道:”在下桓翳庄第十七弟子薛枫。大师兄已叮嘱我等再三小心,只得远远看着,没想到什么都逃不过书少侠的双耳。佩服佩服!”

书佑道:”不敢当。风少侠一番好意,书佑心领。只是若有人要下杀手,我与师兄也不能无端将桓翳庄牵扯进来。”

王成接道:”桓翳庄莫不是瞧不起我龙侯派?若凶手来了,在下必当拼尽这一身修为为阁主报仇。”说着突然出剑,只听“轰”的巨响!桓翳庄一行人身边的两块巨石突然崩裂,碎石炸了满天,滚落到那女子的脚边,让人心惊。

薛枫面不改色道:”风师兄断无轻蔑之意,只是命我等送客到府而已。今日薛枫能见识到闻名天下的龙侯剑气实属有幸。既然有碍二位少侠,我等这就离开。后会有期!”

她一挥手,转身,果断干脆。

书佑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待桓翳庄的弟子们走远了,才有一个人慢悠悠地从他们前方走来。一看,竟是和尚打扮。矮个、圆脸、光头、穿着灰色衲衣、手扶念珠。”阿弥陀佛。贫僧万渡,见过两位施主。”

王成道:”请问这位法师……?”

他刚开口,忽然记起了一个人,江湖上有位让人闻风丧胆的万毒和尚,用毒之阴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相传早年他去化缘时,被一个醉酒的世家子弟戏弄。那世家子弟买下了酒家内所有的吃食;不仅要在和尚的光头上画只乌龟,还硬是要和尚在地上爬一圈,才肯施舍个馒头。万毒和尚只是向那位世家子弟”阿弥陀佛”一声就出了店门。谁知他刚跨出店门门槛的一霎那,世家子弟连同所有店内之人——总共三十五人齐齐七窍流血而死。出家人是不得偷窃的,但死人什么都没有了,拿死人的馒头和钱财当然不算是偷窃。店内之人虽只是看官,但正是他们看热闹的心态纵容了恃强凌弱之风,自然也留不得——万毒和尚深深掌握着”净化”之意。

许是王成的神色透露了他的心思,和尚又道:”看来施主听说过贫僧的法号,这便好办了。贫僧有一事还望两位施主相助。”

王成冷冷道:”哼,只怕万毒和尚的善事我们无能为力。”

万毒和尚笑道:”施主自然可以回绝贫僧,只是从此以后施主对吃的、喝的、用的、穿的、躺的、呼吸的可都要看紧了,你们防得了我一时,防不了我一世。至今还没有一人能在我面前撑过半月的,施主莫不是想试试这寝食难安之苦?”

还未有人在王成面前说过此等狂言,他怒上心头提剑就要上前,却被书佑紧紧拉住,低声道:”师兄莫受挑衅。”

书佑拱手道:”既是如此,大师不妨说说我等有何事可效劳?”

第五章·义薄云天

凌旭赶到桓翳庄时,庄内已聚集了各路江湖人士近百人。桓翳庄正堂的中央挂着一块牌匾,上题“舍生取義”四个大字,笔力遒劲。

他穿过人缝靠近正堂,一眼便看到那日在公孙府碰到的蓝衫人坐在左侧第二席!

凌旭一惊,忍不住向周围人低声问道:“那蓝衣男子是谁?”

一来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大名鼎鼎的花间醉花公子你不认识?”

“风流成性……”边上一人道。

“嗜酒如命……”另一人道。

“自然只能称他为‘花间醉’了!”来客道。

凌旭暗道:“俗不可耐。”

“哎,你还别说,这位花公子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这两年突然在江湖名声鹊起,哪个姑娘不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连江湖第一美人,柳宗主的二弟子淑姬,也对他一见倾心!”

“何止姑娘。你看这位小兄弟,堂中分明坐了四大家族中的两位家主,不也一上来就直勾勾地看着花间醉么?”

凌旭不理他们的调侃,见堂上坐着一位鹤须白发却目光炯炯、巍巍如山的长者,深不可测,堂下着青袍的桓翳庄弟子们都屏息凝望着他,想必是桓翳庄庄主薛岱川。一位玉树临风、华服玉扇的贵客坐在左侧第一席,他身旁有四个清丽的侍婢,着藕荷色纱衣,左右服侍着,端茶、捧杯、持壶、捻勺,身后还有两位超凡脱俗的美人捧琴而立,上着鹅黄绣罗抹胸,下着嫣红石榴裙——生生地把这桓翳庄一角映衬得春意盎然。范云飞一身正义凛然地站着,他衣衫上的血迹已结成了黑色,满布硬茧的手掌离前面的一位年轻男子的后背不足半尺。他的身旁是红衣少女范雁儿——她雪白的细颈被两柄短刀架着,只一动恐怕就会香消玉损。

花间醉只是旁若无人地醉饮东风,风流万斛洗羁思,举手投足尽是让人艳羡的洒脱自在,似是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突然堂外一人指着凌旭大喊:“他就是那逃了的同伙!”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凌旭身上。

他见薛岱川的目光像要刺穿自己一般,战战兢兢地低了低头,被推搡着走到堂中。

“你有何话说?”薛岱川问。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凌旭觉得整个人像被紧握着提在空中,不得不以万分的精力去应对这压迫性的威严。

凌旭忙朝薛岱川作揖道:”在下与范总镖头仅是偶遇,但能证明公孙阁主并非范总镖头所杀。”接着开始描述他是如何在孟婆那里与镇川镖局三人相遇,然后跟着他们一到钟鼎阁,就看到阁内惨状,因此范云飞没有动手的时间。若是他在去孟婆处前就动手的话,尸体会开始冷却僵化,绝不是他们看到的样子。他一向腼腆,话都说不清楚,此时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这一番证言,已然满头大汗。

堂内忽然开始小声的议论纷纷:“这小子愣头愣脑的,不像是能下杀手之人。”

“范贼也许是故意买通了他来为自己做伪证!”

“以范云飞之权势,何不找个更有声望之人来作证,又怎何会找这黄口小儿?”

“这就是反其道而行之!”

这时一个物体向凌旭的胸口飞来,他下意识地抱头蹲下,却一个重心不稳,险些摔倒。当他抬头时,见一个茶盏悬在半空中,一眨眼又飞向右侧第二席一位英气逼人的年轻公子,在离他脸颊一寸之处忽然化为粉末,将他的檀色长袍覆上了一片灰白。

只听人群中一阵惊讶声伴随着骚动。“什么人居然敢在薛庄主面前出手试探这小子?”

“轩辕派一脉单传千年至今,怪不到如此目中无人。要不是有人出手相助,这茶盏恐怕是要把这傻小子的肋骨都打断了。”说话的是那位摇着玉扇的男子。化解凌旭危机的这招隔空飞物内力极为深厚,控制游刃有余,但在场众人中只有不到五人看到出招的人是谁。

这时堂中响起一个清脆的嗓音——范雁儿道:”就他这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是我爹同伙?他连阁主的家丁都打不过!”

“且不管这小子,爹,范云飞这恶贼我们可是人赃俱获啊!十二师弟的检验之术您是知道的,他说公孙阁主刚刚断气,而彼时现场只有范云飞手握凶器。再者,除了他还有谁能让公孙阁主毫无防备?”说话的是站在范云飞前面那位年轻男子,薛岱川的独子薛御承。他身形瘦弱、面色苍白,口气却是硬朗地很,朝薛岱川身边的锦衣男子发号施令道:“还不把此人拿下!问出其余两人的下落,黑塔碎片必在他们手上!”

薛岱川横眉,薛御承立刻缩着脖子低下了头,那位锦衣男子却是一动未动。

薛岱川问道:”你们到时,公孙阁主‘刚刚断气’,而府内之人又尽遭毒手。是谁在须臾之间进出公孙府给你们通风报信?又或是有谁能在覆巢之下安然无恙?”

薛御承身旁一位身着窄袖紧身青袍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拜手,回复道:”禀庄主,叫喊之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他身后那些人皱着眉,连连点头。

“龙侯派书少侠可听出什么?”薛岱川问。他看向坐在右侧第四席一位十六七岁的男子,那人着一身霜色布衣,长得棱角分明,神情平淡如水,双目明媚闪亮。

男子有条不紊地说道:”叫喊的共五人,其中四人均是男子,只会点粗浅的拳脚功夫。第一人年龄在二十到二十三岁,身长六尺六分;叫喊时躲在城西典当铺外的墙角处。第二人年龄在十二到十四岁,身长五尺八分,躲在东市街外的草堆后。第三人年龄在四十二到四十六岁,身长六尺三分,在北河坊胭脂铺的屋顶。第四人年龄在十八到二十一岁,身长六尺四分,躲在南进街口的大榕树上。因此怕是没人看见他们。”

他话音未落,堂内一片哗然。众人纷纷赞道:”书少侠听音辨人的功夫果然名不虚传!”

只有瘫坐在尾座一位衣衫破旧、不修边幅,与整个桓翳庄都格格不入的男子插嘴道:”第五人呢?”

书少侠轻叹道:”只有这第五人用了变声之法,惟妙惟肖,让书某也听不出他的来历,也许就是他指示其他四人传播的消息。可惜这些人声书某都不曾听过,不知他们从何而来。若我与师兄再次遇到这几人,定来告知薛庄主。”

书佑,龙侯派最有天赋的弟子,居然是个瞎子。他右手边神情严肃的年轻人便是他的师兄王成。

范雁儿道:“这不正说明了此事可疑,有人刻意将人引来,栽赃我爹吗?你们怎么不去查这五人?”

薛御承反驳道:“他们许是目击了范贼杀入公孙府,赶紧求救逃命。这等小厮的武功怎么入得了范贼的眼,才躲过一劫,现在肯定天涯海角逃命去了哪里还找得到人。”

那位繁花锦簇的玉扇贵客悠悠品了一口茶,接过女侍端上的云帕一边拭手一边说道:”范总镖头作何解释?”

“这位少侠那日与我只是初次相见,非我同伙。我范云飞以镇川镖局的名誉起誓,阁主罹难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沈城主不用惺惺作态,”范云飞冷笑两声,“你们无非是想借机将公孙阁主的黑塔碎片据为己有,又有几人是真心想查清真相,为阁主报仇?我一生磊落,只求拼这条性命与薛庄主勉力一战,还我死去的女儿一个公道!我是正是歹,薛庄主自能分晓。”范云飞道。

“好!”薛岱川应得干干脆脆,走向门外。一抬手,扣押范雁儿的两位刀客立即放开了她。他走过薛御承身边的时候,低斥一句”孽障!” 薛御承瘫坐在地上,面色煞白。

范云飞跟着薛岱川走出大堂。

薛岱川在银笔老人的江湖高手榜上排名第六,却鲜有人见过他亲自动手。众人眼看着一场绝世高手的对决就要开始,纷纷尾随而出。

薛岱川斩钉截铁道:”今日一战,若老夫侥幸得胜,望范总镖头将此案全盘托出;若总镖头赢了,我桓翳庄绝不对镇川镖局再有追究!钟鼎阁门下可有异议?”

右席第一位的佩剑少侠闻声站起,一袭玉色长衫轻浮少年意气,手掣长缨宝剑暗吼七星寒芒,着实气宇不凡。在他带领下堂内众钟鼎阁人皆拱手道:”全凭薛庄主做主。”

只有那位衣衫破旧、络腮胡邋遢的男子这才直起身来,懒懒地说道:”在下毕山派唐玉。意见倒没有,只是钟鼎阁这个月还没发例银,薛庄主可否帮忙结了?”

薛岱川身边的锦衣男子立刻上前给了唐玉一锭银子。

薛岱川环顾四周,再没有异议之人,又道:”犬子暗箭伤人,误杀范总镖头爱女,在下先废一掌以谢犬子不肖之罪!”说着双掌并击,真气的余波竟把院里所有松柏的叶子都震落,千百万绿针忽地朝天上窜飞五丈,又如春絮般飘落下来,铺了满地苍绿。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薛岱川整个右手变得暗黑,已然废了。

他却神色自若地向范云飞展开左手手掌讨教,一身浩然正气。

方才坐在右侧第二席的年轻公子走出大堂前向花间醉道:“花公子好身手。”又转身对凌旭作揖:“凌少侠,在下东方实谷,得罪了!”

“无妨无妨。”凌旭忙回礼,抬头一看,才发现这位被旁人称为轩辕派一脉单传之人竟是女扮男装!

花间醉并不理会东方实谷,只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起身道:”沈城主,告辞了!”接着朝沈彻身后那两位抱琴的女子轻佻一笑,“两位妹妹,汝琴可知流水意呐?”

俩女子顿时半羞半喜,花靥眉乍敛。年纪较小的那位偷眼望着花间醉,浅笑掩朱唇。

沈彻半闭着眼,摇一扇香风,淡然道:“你才把倩霓的魂儿都勾走了,又来打她俩的主意。榣山派的弟子我岂能拱手相让。”

“只怕由不得你。”花间醉朝两位女子微微一笑,径直走出门。

此时所有的眼睛都交汇在范云飞和薛岱川交错的身影上,转眼间二人已过了一百多招。

第四章·落月屋梁

塔外千里之外,肃肃宵征,夙夜在公。一匹快马从知州衙来到了梁宅。

“曾先生,蔡大人的四百里急脚。”

曾宥微微点头,接过书函,待差役退下后才用一把缁色的牛角尺刀划开封缄,淡黄的桑皮纸上字迹隽秀:”宁顿首。今北犰野心,掘强冰塞,百姓无所归命。吾以爱君之切,而不忍逆君之命;以忧国之至,而迫欲为国宣力;以恤民之笃,而辄思为民请命,揔兹戎重,伐罪北犰。仲恕吾兄,上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才力之材;下能拾遗补闕,招贤进能,显巖穴之士。若能入仕,定能守冼州一方平安。宁上,九月七日。”一枚熟悉的私印。

曾宥面色凝重,匆匆提笔,回道:”国之疾疴,不在北犰,在萧墙之……”

尚未完笔,曾宥将信纸送进烛台,眼看着火苗将他刚写下的字化为灰烬,唤道:”来人!备马。”

第三章·青霄白日(2)

江南烟雨朦胧的小巷中,青泥石板夹杂着药材的沉香。

两个大块头少年将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孩踢倒在地,嘴里还骂着污秽之语。其中一人掏出一把锃亮的小刀,捏着他的脸,刀背沿着他光滑的皮肤划过,威吓道:”曾宥!你娘不过一个吃腿儿饭的,凭什么道渊先生收你为徒!”说着便挥刀向这个叫曾宥的男孩脸上戳去。曾宥拼劲全力挣扎着,脖子上条条青筋凸起,但被另一个的大块头压制住,不得动弹。

这时路过的一个皂衫男孩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徒手抓住了小刀,顿时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滴在曾宥的嘴唇上。”你们两个打一个!”他嚷道。

拿刀的少年使劲一挥手,嗞的一声,一道鲜血洒落在曾宥衣上。

拿刀的少年干笑道:”两个打两个——公平了吧?凌旭你这病秧子也敢出来管闲事?”后面的大块头放开了曾宥,跟着嗤笑起来。

小凌旭一听,立刻要冲上去拼架,却被人抓住了右脚。回头一看,曾宥正一脸担心地看着他,不是担忧自己的处境,反而是为凌旭的冲动而忧虑。只见曾宥缓缓抹去嘴唇上的血,站起身,平静沉稳地说道:”你们与我有怨,为何要侮辱凌公子,冲我来就是。”

“你们谁都逃不掉!”一位用金带束发的小公子忽然出现,因为背光,看不清他的脸,只有头上的金带闪闪发亮。他的身后还跟着七八个穿着上好锦缎的少年郎,一个个都满脸诡笑地等着看热闹。

凌旭道:”哼,是男子汉出来和我单挑!”

小公子道:”单挑就单挑!”他随即对众人说道,”你们都退下!谁也不准插手,不然回去我绝饶不了他!”

这是史上最拙劣的一场比武。

小公子抓着凌旭的双臂,两人很快就倒在地上,用力撕扯着。凌旭只能靠两腿踢着蹬着,不让小公子靠近。小公子也只能和凌旭在地上打着滚,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曾宥起初还有些担心,但一看到两人身形都是如此笨拙,忍俊不禁。而小公子的那些跟班们好像是第一次看他亲自动手,一个个瞠目结舌,怕他受伤,却又不敢动弹半步。

两人好不容易爬了起来,大喘着气,又一次面对面摆好了架势。小公子深吸两口气,像豹子一般箭步扑向凌旭,抡起拳头就向他右脸砸去。凌旭急忙挡住,后退两步,只觉得后背撞上了什么东西,磕得他生疼。他抓着小公子的衣襟,抡起右腿重重踢向他的下盘。小公子扑在凌旭身上,凌旭往后一仰,居然扯着小公子的衣襟一起栽进一口巨大的缸里。他们的头倒插在一片漆黑的小半缸水中,喘不过气,四脚在空中狂踢着。哐地一声,水缸被他俩撂倒了,带着半截身子还在缸内的二人沿着青石板的斜坡一路滚下来。边上的人惊慌不已,避让不及,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挡住大缸。

凌旭和小公子两人早已顾不上打架,只紧紧地抱着,觉得自己像是两颗在骰盅里的色子,全身被磕得生疼,头都要被震晕了,再滚下去只怕骨头都快散架。忽然,缸停住了,一个带着回响的声音对缸里问道:”你们还好吗?”

小公子大喊:”快拉我出来!”

“哦。”小胖子原本是在斜坡的正下方从侧面抱住了大缸,如今他一挪步到缸口,大缸又差点滚动起来,把凌旭一惊。

曾宥刚好赶到,让小胖子先撑住,自己拉着凌旭的双腿把他拖出了缸外,又把小公子拉了出来。他二人瘫坐在地上,全身都是水和泥,不少地方还磕出了血,狼狈不堪。曾宥用袖子替凌旭擦去脸上的血和泥,皱着眉道:”你没事吧?”

还没等凌旭回答,只听轰的一声,水缸继续滚了下去砸到一户人家的土墙上。”小赤佬!做啥西?”一个赤膊大汉提着一柄柴刀从那户家门里走出来,看到好好的墙被缸砸出一个坑来,而缸居然没有碎。

还没等几人回过神来,小胖子拉着小公子就跑,小公子拉着凌旭,凌旭又拉着曾宥,四人莫名其妙地一路狂奔。也不知跑了多远,他们终于停下来,相视大笑。

“我们跑什么啊?”小公子问凌旭。

凌旭摇摇头,看着他和自己的狼狈样,虽然全身都痛,还是觉得有趣得很。

小胖子又惶恐又羞愧地说:”我……我没钱赔给他。”

三人止住了笑容。小公子皱眉道:”你面对滚落的数百斤大缸尚无一丝畏惧,却因害怕赔钱仓皇逃跑,这不正是苛政猛于虎吗?”

小凌旭虽然听不明白,但莫名觉得有道理,连着点头。

小公子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道:”没事,回头我差人去给他几钱便可。多谢小胖子出手相助,不然撞墙的恐怕就是我们了。”

小胖子道:”我……我不是小胖子,只是长得壮了点。我叫白雨,今年六岁。”

六岁?三人都大惊。

曾宥赞道:”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胆识和力气,真是不简单。”

小公子笑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一回,不如我们四人就此结拜兄弟如何?”

“好!”小凌旭马上说。

曾宥犹豫道:”蔡公子……认得我?”

小公子笑道:”你我三人既在陋亭同窗,我怎会不认得。曾兄乃百年一遇的奇才,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丝竹管弦无不信手拈来。老实说我在曲乐上的造诣恐怕还不如我的武艺,早就想请你指点一二了。”

曾宥一想到方才他的身手,抿嘴轻笑。

四人排了生辰,跪拜东方大地:”我曾宥……”

“蔡宁……”

“凌旭……”

“白雨……”

“从此结为异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若违此誓,五雷轰顶,万箭穿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凌旭觉得头颅疼痛。他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只觉得眼前一片黑蒙蒙,空气里中有湿润的药材的微香。恍惚之间,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江南。只是时过境迁,他们四人各奔东西,也不知兄弟们近况如何。如今在塔里遇难,恍惚中居然梦见了结拜的情景,凌旭不禁舒展了笑容。

“你醒了?”一个温暖而厚重的声音。

凌旭听着耳熟,一把抓开眼前罩着的黑布,果然看到湛卢正微笑着望着自己。”你还为我来挡暗器,自己都几天几夜没休息了,不知道吗?”

凌旭环顾四周,自己在一个有点老旧的木屋里;阳光洒进来,照亮空中浮游的尘埃缓缓飘动着;訾朔坐在他们的对面,正在闭目养神。他看了一圈,目光又落回到湛卢身上。是啊,失去神智前他们还在公孙府里,一群人包围着范云飞,好像还有人朝他们投暗器。湛卢看上去武功卓绝,自然是不需要自己来挡的,所以自己是中了暗器吗?

湛卢看他渐渐恢复清醒,说道:”你还没中暗器就倒下了…… 噬魂塔内的光阴过得蹊跷:在这第一层,一年一昼,一年一夜,春夏秋冬皆与塔外不同。人虽不易衰老,但每日三餐和睡眠还是少不了。如今正是白日当空,你若以为只要天亮着就是一日,就大错特错了。看你这身体,想必是有四五日没合眼了罢。”

凌旭把手上的那条黑布塞进外衫。这时訾朔起身,侧目道:”你既是为我们挡暗器而晕厥,我们照看你也是应当。以后若再不自量力,我们可无暇顾你。”

湛卢抚了抚凌旭的额发,道:”旭弟尚且年幼,你可别吓唬他。”

凌旭听到这个称呼心头一热,但很快回到了正题:”范总镖头他们呢?”

湛卢低头不语。

訾朔回道:”暗器一发,妹妹护着姐姐,当场毙命。”

没想到,那个长着一张娃娃脸、对姐姐有几分惧怕的孩子在生死攸关之时能为她豁出性命……

訾朔又说:“范云飞一连杀了十几个高手,但被那群人乘乱挟持了他女儿。”

“可耻!都是些什么人?”

湛卢道:”乌合之众。有几个来自薛家和沈家。你该知道,这塔里近年来以公孙毓、沈彻、薛岱川和柳夕泠四大家族最为强盛。哎,谁知转眼间一门尽灭。”

凌旭问:”范总镖头现身在何处?”

“范云飞的小女儿被薛家公子暗器所杀,他不杀薛公子,只是生擒了他,想必是要找薛岱川报仇;而那两家抓了他大女儿,自然是要逼他认罪——就看谁技高一筹了。”湛卢说完一停顿,”你该不会要去做傻事?”

“多谢湛兄相助!我亲眼所见范总镖头清白,绝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一定要去为他昭雪!”凌旭翻身下床,一时双腿无力,险些摔在地上。

訾朔冷冷道:”你与他可曾相识?”

凌旭摇头。

訾朔又道:”你在江湖上可有威望?”

凌旭又摇头。

訾朔咄咄道:”既不相识,你又怎知不是他下的毒手?如此贸然前去,岂不是多管闲事?既无威望,你多管闲事也无用,岂不是蠢上加蠢?”

凌旭奋袂而起:”世上之事岂是按有用没用论计!道有何用?义有何用?而君子之于天下,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小弟不才,宁为义死,不苟幸生!”

听他话语铿锵,湛卢道:”你一片赤子之心,我又怎好拦你相救他人。只是这塔中危机四伏,人心难测,以你现在的武功恐怕难以应付。旭弟,你可知天下武功,如何为强?”

凌旭想了想道:“习武之人追求的大概是绝对的力量或绝对的速度,内力为根基,奇门招术为辅助。”

湛卢道:“你这么想也没错。薛岱川的力量无敌于天下;公孙毓以速度取胜;沈彻的招术变幻莫测;柳夕泠消息灵通且精通奇门遁甲——四人可谓不相上下。旭弟,你内功纯正,非心无杂念之人不可习,为了治病苦练十余年,已有一定根基。但你根骨脆弱,需循序渐进地加强。我今日教你一套两仪功,你且看着。”

凌旭一听忙又躬身相谢。湛卢将他扶起,一起出了木屋。屋外仍是白日中天,湛卢站定,下蹲,缓缓打出一套功法。

阴极而阳生,力穷而位转。

密密位其中,灵然空不空。

生灭去来,本如来藏。

清净妙明,虚融通畅……

他的一招一式都简单明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精妙,一进一退、一挽一勾间都仿佛集结了天地日月之精华。十八式打完,他脚下四周竟开出一大片鲜花来。”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这套两仪功依的是生生之理,在意不在式。”

凌旭思索片刻:”湛兄是让我放下自我、道法自然?”

湛卢点头:”不错!你若勤加练习,力量、速度、内力和招式都会大有精进。两仪功依赖的是你至纯至善的内力,你切不可误入岐途,不然受内力反噬甚至走火入魔将永无回头之日。”

凌旭点头道谢。

湛卢回到屋内给他画了个去薛家桓翳庄的地图:”以你的轻功,五日可到。”

凌旭抱拳而出。

“刚直有余,缜密不足。那帮人哪会真以为公孙毓为范云飞所杀?武林一场腥风血雨已至,傻小子去了也是送死。你啊,白费心了!”訾朔道。

湛卢目送凌旭离开,转身道:”权当历练。若他连此关都闯不过,又怎能活着出塔。”

第二章·青霄白日(1)

凌旭三人刚入公孙家的地界就看到虬髯大汉身边那两个少女,忍不住脱口问道:“咦,你们父亲呢?”

那名为裕儿的圆脸女孩回道:“爹与公孙阁主有要事相商,我们先去客栈安顿。”

名为雁儿的红衣少女瞪了她一眼,道:“和他废话什么。咱们不去打扰爹爹,找五哥玩总可以吧。” 她口中的五哥,自然是“公孙五秀”之老幺,阮惊沙。“公孙五秀”得公孙毓亲传,五人年方二十上下,却已凭借独门阵法和精湛剑术闻名天下,尤其是两年前五人联手剿灭在噬魂塔一层西部作恶多端、猖獗数年的万锋帮,一时轰动武林,名声鹊起。

凌旭他们跟着两少女刚走进公孙府,就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訾朔箭步上前推开府门,他们立刻闻到空气里一股新鲜的血气,带着铁的味道。外院里横横竖竖躺着十几个人。訾朔蹲下检查其中一人,没了气,身体还温热得很,胸口泛红,撕开衣衫只见一道寸长的笔直血口——他瞬间得出两个结论:剑伤干净凌厉、一剑致命;伤口新鲜,刚刚毙命,只怕凶手还在府内!

訾朔指挥凌旭和两少女侧身靠着内墙进入正院,警惕地审查四周:他和湛卢步伐轻盈,竟如幼猫一般没有半点声响。两少女虽又惊又怕,但尚且能够把控自己,也提起一口气谨慎前行,让凌旭不禁对他们投去赞叹的目光。走到正院,只见院中躺着五具尸体,无一不是年轻壮硕、衣着华贵,此时雁儿不禁“啊”发出一声轻叫,立刻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全身却开始不断地颤抖。这不正是”公孙五秀”?除了公孙毓本人之外,江湖上能将这五人一举击毙的高手屈指可数。訾朔面色阴沉、眉头紧锁。

这时凌旭透着层层梨花,看到正院的侧角,虬髯大汉与一位蓝衫人对峙着。

虬髯大汉提刀蓄势待发,而那位蓝衫人将杀气隐藏得一丝不漏,颀长的身形在黛蓝色襕衫中显得格外挺拔。

“凶手!”裕儿失声叫道,被雁儿捂住了嘴。

“他不是!”凌旭忍不住喊道。

虬髯大汉用豹一般锐利的目光看着蓝衫人:”你作何解释?”

蓝衫人有穆如清风、轻扬闲雅之态,如谪仙落到了这梨花从中。只是此时雪白的梨花上也溅染着一抹鲜红,竟显得冷艳邪魅。

蓝衫人亲描淡写地回道:“我分明是在你之后到的,难道不该你来解释吗?”他朝凌旭的方向看了一眼。凌旭这才注意到他腰间的一支洞箫,并不像是什么神兵利器,但奇就奇在这支朴素的白箫却让人由衷地胆寒。

蓝衫人说着,悠然从虬髯大汉身边走过,仿佛从自家院子出门踏青一般。虬髯大汉绷紧了一身修为,浑身上下三丈之内无一点破绽。别说是个大活人,就是连只苍蝇飞进来也会立刻被他的传世精刀击毙。可蓝衫人居然轻松地拂身而过,似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且慢。”虬髯大汉只得喊住他,”未调查清楚前谁都不许出公孙府半步!”

“喔,你有本事拦我?”蓝衫人连头都不回,轻蔑一笑。

“镇川镖局范云飞愿讨教!”

这一声自报家门很是洪亮。范云飞在银笔老人的江湖高手榜上排行第十。银笔上书蚩尤炽、轩辕战,下记玉京仗、羽林枪。人活一世,大都是沽名钓誉的,凡事要争个你短我长,自然是对银笔老人的榜上之名在意得很。范云飞四岁起开始练刀;八岁时挥刀立于磅礴大雨之中而不湿衣发;十二岁时就能蒙上双眼,靠听风音一刀穿杨,在唐州已是难逢敌手。十三岁出门远游,踏遍三府二十二州拜会刀术高超的侠客。曾为求恒山双刀客的指点在风雨中不吃不喝长跪七天七夜,待双刀客应允与他指点一二时,他已是奄奄一息。习武之道,原本最忌杂学,但他是天生的刀客,任何刀法在他这儿都能够融会贯通,自成一体。此番游历不仅练就了他的独门刀术,也让他尽掌华夏各地山川地形,于是二十五岁就受任成为镇川镖局总镖头,统帅南北十八分舵。如今过了不惑之年,他的武功更是炉火纯青——天下之大,能在银笔老人的高手榜上稳居第十已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厉害角色。

范云飞话语刚落,”霍”地一刀就砍到了蓝衫人的面门。

这一刀有射虎诛龙之霸气,势如山倒!其后还伴着一招十五式之变,极其刁钻。这把重器的威力尽现,同时又被他挥舞得如蝶羽轻巧。凌旭根本无法看清范云飞是如何出手的,”啊”暗叫一声不好,只觉得蓝衫人逃无可逃。

可时间却像是静止了。

凌旭仿佛听到蓝衫人轻笑一声,不躲不闪,径直越到了范云飞面前。白箫轻点,”哐”的一声,长刀落地。

兵器既落,胜负已分。

蓝袖一甩,不见踪影。凌旭从未见过如此超然若仙的身手,还呆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訾朔与湛卢入了公孙府大堂。

訾朔问道:”从这剑伤你可看出什么蹊跷?”

湛卢道:”窄剑、极快,从前颈左侧入,力道和位置都掌握得恰到好处,一剑致命,却不至于硬生生戳到颈骨伤了剑刃。最不可思议的是……”

訾朔低声接道:”……剑速之快天下无双的公孙毓居然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湛卢点头道:”此人若不是剑术已臻化境,就必定是公孙毓熟识之人。”

范云飞步入大堂时公孙毓的金袍已被血染得鲜红。正如堂外那些人一样,公孙毓的躯体静静地躺着,面色已有三分苍白,满堂的金器也照不出半分生气。凌旭探头一看,才发现他们口中高高在上的公孙阁主也不过七尺。

范云飞低声道:”凶手想必是为了黑塔碎片而来。方才那人并未暗藏剑器,应该不是他下的手。”他早在茶摊见过訾朔湛卢,是以看到他们再次出现也不觉奇怪,对二人叉手道:”在下镇川镖局总镖头范云飞,不知两位是否也是为了这场群英宴而来,只不过阁主府内生变,不好招待贵客,望两位海涵。待范某料理完阁主后事,再亲自谢失仪之罪。”

湛卢微微点头,两人走出大堂。凌旭跟着离开,临走前犹豫了一下,也不知该对范云飞说什么,只回头看了范云飞一眼。他正在大堂内寻找着什么,面容似是苍老了几分,说不清是震惊哀痛还是无措。

三人还未出内院,忽闻外面人声嘈杂。范云飞手里提着一把窄剑出去查看。顿时人声鼎沸:”范云飞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卖主求荣、吃里扒外的东西!”

“以命偿命!”

凌旭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听范云飞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点悲怆。范云飞略眯着眼扫过院里三四十人,他锋利的目光只一经过就让几人闭嘴了。紧接着,他把利剑向那红衣少女一抛低声道:“凶器找到了。管好妹妹。”

他浑厚而洪亮的声音盖过了的叫嚣,一个字一个字像是有千钧之力:”栽——赃——嫁——祸!好,我就站在这里,你们谁来喂我的刀!”

站在前排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居然一时间谁都不敢先冲上前来。

后面一个尖声的男子喊道:”别听范贼狡辩!他谋杀公孙阁主、抢夺黑塔——人人得而诛之!一起上,为阁主报仇!”

混乱之中,一阵诡异的凉风向范云飞等人吹来。肉眼虽难以辨别,但里面竟夹着如发丝般细的银针!转瞬之间,凌旭扑到湛卢身前,他看不清风里之物,只凭着风声和直觉催动了轻功。然不待他护住湛卢,就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第一章·有求必应

秭归,夹溪临谷,据山枕江,乃昔日巴楚攻伐之地。相传屈原的姐姐贤德明理,听闻屈原被放逐的消息后,从夫家赶来开解他,乡人们便称此地为“秭归”。翻过秭归东北处的山,在山坡的另一面有座不起眼的五层楼阁式砖塔,看上去有千年历史。塔基与塔身均为八角形,塔身砌得粗糙,第三层的斗栱还有一处破损,原本涂漆的塔刹也有大块脱色。

整座塔都没有门,也不知为何而建,而且看它寒碜的样子,也不像供奉着佛舍利或什么珍贵之物。

然而每过两三年,总是会有几个外乡人陆陆续续地来问这座塔的所在,神神秘秘地打探:“老伯,你进过这有求必应塔吗?”

“有求必应?大姑娘你想么事撒!连个门都冇得抹进撒。求儿子去拜那送子观音。”

宇国兴和二十五年深秋。一位身着皂色布袍的少年围着塔转了两圈,眼看着夕阳西下,他疑惑地拍了拍塔的外墙——实心的。他略施轻功,跳到第二层的外檐——塔身还是实心的。回到地面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默念心决,运起内力用双手往塔墙上一推——”轰”地一声巨响,外墙就像一扇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卷起一层灰。

少年兴奋地握了握拳头,拍了下外袍,跨入塔中。

只见塔内白日中天,明晃晃照得少年一时眯起了眼。一条宽阔的大道从塔门直通西边,居然看不见其尽头。大道的北面是一马平川,青黄相间,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天地交接处泛起一层朦胧的灰色,稍近处几簇黑点,辨不清是牛是马。南面的远方是起伏的山丘,连绵不绝。此时正是一片春风四月的景象,金黄、粉紫、洁白的野花开得遍野,散发出淡淡的蜜香。少年深吸一口气,大步前行。

“嗖嗖嗖”三支铁箭从少年背后飞来。他腰间插着把匕首,但他来不及抽。所幸他的脚步很快,快得如同清风流云。他回头一看,三个身形鬼魅的杀手竟是招招直取他命门,眼里的绿光十分骇人。此刻他没时间想自己这一入塔是怎么得罪了人,只忙着逃命。

不知飞奔了多久,他跑得头晕眼花腹部抽筋,迅速看一下身后——杀手似乎并未追来——于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有余悸地大喘。

回过神来,听见前方人声传来,只见不远处有个棚子,像是个茶肆。

少年大喜,忙小跑去。不想更多的铁箭呼啸而至,那三个杀手竟凭空出现,左右开弓,数箭齐发。他猛地提起一口气,再次展开轻功迂回闪避,可惜气力不济,脚步慢了许多。才刚入塔,就要为自己念段地藏经超度了吗?

忽然所有的箭头齐齐落下,少年眼睁睁地看着这几名刺客倒在地上如同三个沙袋。

环顾四周,却不见打落铁箭的是什么物件。

他心有余悸地朝茶肆走了两步,里面只坐着位满面虬髯的魁梧大汉和一长一幼两个少女。那大汉若无其事地往嘴里蹦着脆豆子,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少年正想问是否是这大汉伸出援手,那大汉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挥手把他赶到一边——就像赶一只扰人的苍蝇。

难不成刚才出手的并非此虬髯大汉?那又会是谁呢?他又看了一圈:这茶肆内除了一个老婆婆和这三位客人并无旁人。

那位年幼圆脸的女孩手上拿着一张金色的牌子,翻来覆去,圆碌碌的双眼跟着它在阳光下的光亮一眨一眨。旁边年长几岁的少女身着红色劲装,长得娇媚动人,眉眼间却透出一股与虬髯大汉相似的猎豹般的锐气。她翘腿搁在边上的板凳上,大口吃着切牛肉,也顾不上抹去唇边的油。三人都没有看他一眼,自顾自吃饭聊天。

“公孙阁主果然是财大气粗,连请柬都是用金叶子打的!”圆脸女孩道。

“小屁孩真不会说话!”红衣女子说着便伸手去夺女孩手中的请柬。

金帖的光亮反射到她们对面那虬髯大汉脸上,似正在思索着什么,也不顾金光闪眼。”雁儿、裕儿。”一瞬间,两人就挺直了身板,”你们到了钟鼎阁可不能瞎说话。阁主召集江湖英豪,说是要展示新得的黑塔碎片,可能还有其他的打算。我们提前十日到,好预备着,静观其变。”

“是,爹。”两女孩齐声应道。

见这三人完全不理会他,少年心想可能出手的另有高人。他只得向大汉又作了个揖,在另一张桌子坐下。

“少侠要喝汤吗?刚炖的肉汤。”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出来招呼了,她脸上皱纹纵横,看不出她是笑还是哭。

少年一听到肉汤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好啊!再上五个包子,谢谢。”

老婆婆慢慢转身去厨房里张罗。

少年弯下腰使劲按捏着腿腹,从脚跟按到大腿,一抬头吃了一惊。只见一黑一白两位男子坐到了他的面前。白衣那位神清骨秀、看上去二三十岁,目光如鸷鹰般锋利。黑衣那位约莫四五十岁,留着短短的胡须、鼻梁高挺、眼窝深邃,深棕色的眸子使得他麦色的皮肤更加黝亮,看上去像是异乡人,

“一碟豆干、两个馒头、一壶开水!”白衣男子说道,放下四枚铜钱。他也不看凌旭一眼,正襟坐着,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仿佛浑身都散发着寒光。不久后,老婆婆端着一个大盘子,给三人上了菜。

白衣男子拿出一个丝袋,抽开袋口拿出一个黑球,掰了一小块放在茶壶里,又把丝袋系好揣入袖中。

包子香让少年精神大振。他满足地笑了笑,附下身去喝汤。”嘭”——他的汤碗被一道黑影打掉。

少年抬头,只见黑衣人正满面春风地笑着,拿过白衣男子刚满上的茶杯一饮而尽——一点都不像是刚粗鲁地打翻他肉汤的人。

“孟婆汤岂是随便喝的?你若喝了那碗汤,这辈子都出不了这噬魂塔了。”黑衣人说道。他的声音温暖而厚重。

“孟婆汤?噬魂塔?”

黑衣人接着道:“你只当这塔有求必应,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何?此塔名为噬魂塔,能把夺来的魂魄修炼成器。魂魄,乃世间最纯之物;有足够的魂魄,可以锻造出任何东西:金银珠宝自然不在话下、神兵利器、亭台楼阁、江山美人……”

凌旭惊讶地长大了嘴。

黑衣人接着道:“她不是孟婆,只是年复一年向新入塔的人递着下了药的汤水,若是成功,那人便什么都不记得了自然不会报复;即使不成功,塔中人乐得少几个竞争对手,自然由得她继续。有些人喝了这消除一切记忆的汤水,无知地在塔内生老病死——这还算幸运的。更不幸的被守塔者变成噬魂怪,靠追杀活人、吸取魂魄为生,便是方才在扬魂道上抓你的人。”

虽然匪夷所思,但句句在理,少年呆滞了许久,终于作揖道:“多谢阁下指点。在下临安府凌旭,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黑衣人道:“湛卢,他是訾朔。方才见你的轻功着实奇妙——你师承何处?”

凌旭回道:”师父他老人家并未提起过门派。我幼时体虚,师傅传授我内功心诀和一套轻功步法以强身健体,从此再没出现过。”

在一旁许久无言的訾朔忽地抓住了凌旭的手腕,又从手腕移到他的肩骨,凌旭一惊,却也没敢动。訾朔轻声道:“奇怪,他筋骨的岁数只有十年。想来他幼时全身筋骨就如一滩散沙,若没有高人内力护体断然活不过十岁,全靠这套内功心法和轻功慢慢使他的经脉筋骨重新长合,因此他的筋骨岁数要比他看上去小很多。”

他这些话是对湛卢说的,因为他转向凌旭时,语气陡然冰冷了很多:”你今年可及弱冠?”

“二十有一。”凌旭回道。这时他的肚子叫了起来,他腼腆地低了低头。湛卢把盛包子的碟推到他面前,他微微颔首,拿起个包子咬下一大口。

“可有妻儿?”湛卢问道。

凌旭差点噎住,湛卢忙让老婆婆又拿了壶水,给凌旭也倒了一杯。他也不顾烫,灌了一大口下去,顺着把包子咽了下去,这才回道:”不……不曾婚娶。”

湛卢笑道:”看你相貌清秀,谈吐有礼,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怎么二十一了还不成亲?”

凌旭相貌平平,这两年的风餐露宿虽让他老练不少,但他生来皮肤白皙,双眸清澈明亮,看上去仍如十六七岁的少年般。当下被直接问道婚娶之事,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湛卢道:”我看与你有缘,不如交个朋友。我虚长你几岁,今后可叫我一声兄长。”

“好啊。”凌旭起身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道,”湛兄!”

这时訾朔忽然说:”跟上!我们也去钟鼎阁看看。”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湛卢,凌旭才发现那虬髯大汉一行刚起身走了。他将最后一个包子塞在嘴里,留下饭钱。

湛卢与訾朔一黑一白并肩而行——在此时的凌旭看来,一身黑衣的湛卢在噬魂塔第一层的艳阳下浑身散发出温润的光。

五十里外,钟鼎阁三个烫金大字似乎把一切风沙都挡在了高门之外。

开阔的正院长宽皆为二里,院中铺着一条金石玉块砌成的走道,通往金碧辉煌的大堂。大堂内八根雕金的龙柱富丽而威严,地上是金丝绣毯,绣的是双龙戏珠的场景,如栩如生。金丝绣毯一直铺到正堂首座巨大的黄金宝座,上面镶嵌着瑰丽的各色宝石,如孔雀开屏般艳丽。一匹上好的金毛貂裘懒散地搭在黄金宝座的座背上,宝座后是一幅巨大的鎏金精雕屏风……

公孙毓喜爱黄金,喜爱华丽,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他的地位、他的成就、他的权利。他在噬魂塔里的这座宅邸就足以让任何宫殿黯然失色。

公孙毓同样喜爱胜利。他二十岁一剑成名,剑法之快如流星掣电,打遍天下三十三大高手而不曾尝败;广施恩德,泽惠天下,而立之年以一柄桦木剑用三天三夜挑落原钟鼎阁主仇霸天,坐上了钟鼎阁阁主之位,剑术之高可谓孤独求败。如今在塔中广纳贤才,麾下集结了八派高手,无比显赫。

公孙毓没有妻儿、没有家室。有人说,这是因为他不想被情爱所累,钝了他的剑,让他在出手时有任何迟疑。但更有人说,这是因为他的剑术之高已经让他脱离了人世,成为了剑神。

有一点是肯定的,他高高凌驾于任何凡人之上,是立于泰山之巅而不倒的存在。

这般孤独求败的剑客若说有什么愿望,便是找到能够与之一较高下的对手,以舒缓这高处不胜寒的忧愁。

此时的公孙毓身着一袭雍容华贵的金袍,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袍子的下摆处绣着七彩的祥云,衣带上嵌着一块罕见的金丝玉璧。他巍巍立于大堂中央,右手握着嵌珠的黄金剑柄上——剑尚未拔出。

他的颈处微微渗出一条平直的红色短印,紧接着鲜血汩汩而出,他笔挺的身躯这才摇晃了一下,顿地坍塌下去。

——噬魂塔有求必应。